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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2|陶朱(5/6)

两人像春去秋来往返的雁,把这条幽静的短街从南走到北,又从北走到南。

其实事后回想起来,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的感情用事,不是为小梅,而是为自己心中一股郁郁不平的心潮。他在那条路上走着,和求岳聊着,心里想起的是自己几十年来漂泊跋涉的人生。

他去日本的时候,是日本最蓬勃朝气的时代,也是中国最风雨飘摇的年月,明治维新令日本帝国万象更新,光绪变法却是失败、失败、又失败。他是变法和新政里出去的那一代学子,忍受着日本人含蓄又尖锐的傲慢,从那里带着希望回到中国。

中国曾经燃烧起希望——当它举起民族、民权、民生旗帜的时刻——那时他是怀着多大的希望,希望它能苏醒啊!他曾经代表清政府,又亲手推翻它,他曾经为袁世凯效命,又亲自反对他的帝制,他和中国一起跌倒、一起爬起来,为它放弃戎马,投身商海。唯在商海中才更知世态炎凉,政府要钱、军阀要钱、人人都要钱——他一手经营了中国银行,王揖唐来抢、张作霖来抢、现在宋子文也要抢!

冯六爷笃信一句俗话,钱财乃身外之物,若是百万金帛能换来江山永固,自有范蠡为越王出谋划策。

陶朱有待,只是越王何在?

北洋政府拿了钱,割让青岛,丧权辱国;张作霖拿了钱,东北沦陷,成了伪满洲国;宋子文拿了钱,一二八上海炸得惨不忍睹,眼看抗战有望,偏偏又议和!

冯六爷时常回想起自己在家乡从军的日子,一晃三十年过去了。

如果能让他再回到那个时候,再参加一次革命,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,又会怎样呢?

——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,可怜白发生!

所以他看见还很青涩的梅畹华,扮演苏三登台亮相,心里涌起的一样的感时伤怀,是哀苏三的不幸、无人诉解,也是哀自己的鸿鹄之志、无处可投,因此也哀怜这一枝小梅的幽香独立,无人来嗅了。这么些年世人讥他、谤他、怨他笑他,此中心事,谁人可解?谁人愿解?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,人生不完满的,唯有戏里可以完满。

金求岳走在他身边,渐渐不闻他说话了,回首看他,冯六爷一人孤独行于桐荫之下,茫茫暮色里,他看上去依然很年青,沧桑的是夕阳和心情。

求岳驻足等着他。

冯耿光行到他面前,缓缓看他一眼,无头无绪地漫声问:“畹华的戏,你觉得最好是哪一出?”

金总懵了,金总文盲,金总觉得应该是“每一出”。

六爷淡淡笑道:“我觉得曾经最好是《霸王别姬》。”

金总马屁道:“《抗金兵》会更好的。”

冯六爷不吃他这一套,冷笑两声,和他并肩而行,边走边道:“我过去见过你一次,那时心里很瞧不上你,现在你比过去像个人。”

过去的金世安,总让他想起宋子文和王揖唐,想起这些工心好谋之辈,他是早就看厌了这种人,反不如畹华一片天真。其实眼前这个金大少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才,他的生意也是小生意。冯六爷是如同怜惜当初的梅畹华,怜惜这一点国人的奋发图强。

能让他心中的火不至于熄灭冷却。

他看向金求岳:“我只是很好奇一件事,你和铁锚无冤无仇,他们烧的也是三友,你何故要这样置之死地而后快呢?”

这话问的是个套子。

金求岳听不出他话里的套子,本想有一说一,只是千言万语,说得疲倦——抗战爱国,谁不知道?唇亡齿寒,谁不明白?今日纺织业退让,明日行行业业就都会退让。就如张治中将军所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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